浑堂偶遇


现在浴室早先叫浑堂,小辰光天热时,每天泡在家门口的月河里,侬不要讲,一群爷叔,小把戏,每天在河里,倒也游出五花八门姿势来,跳水的,打目段的,煞时闹猛、好看。每天泡在河里,身上阳光晒到出黑弥徒,到也清清爽。可到了冬天,河里是不好泡了,家里没有浴室,一个冬天,难得到春节,去浑堂汰个浴。一角行钿浴资,一家人家蔬菜好吃一天了。冬天有时暖和一点,老妈烧几壶水,兑点冷水,叫我过去说:"看你头颈垃圾倒像黑漆廊柱,来擦干净。"用毛巾擦了半天,痛得我哇哇叫,是啊,积重难返。干净了照照镜子,啊哟,我原来是蛮帅的。
80年代初,我工作了,袋里有几个洋钿,冬天天冷,西北风索索叫,就去浑堂孵孵。那时浑堂里二口大池,一池稍烫,一池温热。大家先赤条条泡在里面,人多垃圾多,一池浊水泛着肥皂泡沫,加上身上剥离下来污皮泥,浑浑浊浊,一裹味道,但生意好得出奇,池中人像罐头里沙汀鱼,插满插满。小把戏开心得不得了,在人群中穿梭游泳,打目段。出来弄点水冲一冲,毛巾一擦,侬不要讲,到是筋骨放松,心旷神怡。睏榻上一躺,刹是惬意。有一次,我旁边来了一个40岁左右,年轻阿叔,头颈里挂了一根粗粗的金项链,闪闪的,现在讲起来叫土豪,衣服一脱,趿了双拖鞋去汰浴,我见伊跑到大池门口,拿了块毛巾在洗手池中,绞干了擦,又绞干了擦。随后过来,在我旁边榻上一躺,过了一会,又过去重复上次汰法,来来回回好几趟,我看了,到是奇怪起来,心想也许他喜欢这样干擦擦。睡了一会,我有点迷迷糊糊,他推了推我说:"弟弟,汰浴实介汰?",我看着他迷茫眼神,我也迷茫了说:"阿,叔,你第一次来啊?"他憨憨的笑,点点头。我告诉他,你看洗手池旁有个门帘,进去有一大池泡一泡,出来再水冲一冲,毛巾擦擦干,好了。他听完说:"啊哟,乡下人出街上,浑堂第一趟来,实在勿晓得,弟弟谢谢噢。"随后进去了,出来他快乐得不得了,嘴里不停地说,适意,适意。洗好澡我们一起从海天池出来,一路走,一路聊,他说家在乡下,改革开放我现在做点生意,生活也好起来了。走着走着,老早北京路上有爿饭店叫兰桂记,在市里亦有点名气,他挽着我说,吃中饭了,去吃个饭。我推托,他很执意,盛情难却,进去炒了几个菜,还要了一并茅台酒,当时一并才4元8角,一共才10几元钱,二人大快朵颐起来,现在想起来,当时夠奢华了。饮着酒,天南海北地聊,他和我都很高兴。真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当然更高兴,白吃一顿。
出来,我和他道别,走在冬日的暖阳下,是啊,过去,他们守着富饶丰腴的土地,却过着贫瘠的生活,现在,给一点阳光怎么能不灿烂呢!给一缕春风又怎么能不陶醉呢!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