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绚丽的文学世界可以反映无比丰富的社会生活,表达创作者的世界观艺术观及一定的审美趣,但这常常要靠艺术形象来加以体现。文学史上的传世杰作,莫不都是因为塑造出了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方才卓立于世。号称古代短篇小说之王的蒲松龄也正是这样,他以其生花般的艺术妙笔,在名作《聊斋志异》中刻画了数百个格鲜明突出的人物形象,从而使这部文言小说集充满了诱人的艺术魅力,深深吸引了历代众多读者。其中,他描写女“双美”形象的艺术技法更是斑斓多彩独出机杼,煞是好看迷人。所谓“双美”形象,指的是作品中两个身份年龄格相仿,容貌皆丽的女形象,用俞平伯先生评价《红楼梦》中钗黛形象的话来说,就是两个女角“双峰并峙,双水分流”,若飞燕与玉环,争香角艳,各展其妍,从而同放光辉。.cn/
若对《聊斋志异》中的“双美”形象的刻画稍加缕析,其主要有以下诸种形式。
首先是主次分明的烘云托月式。以《莲香》《葛巾》《娇娜》等篇为代表。这类作品中作者特别在故事节里根据“双美”形象各自的教养气质生活阅历思想趣等方面的差异分别对照刻划,以次衬主,以便突出更主要一位的格特征。如《莲香》中的莲香和李氏,系一狐一鬼,都具纯洁善良的品,对爱都很执着,感上皆存在着嫉妒心理,且又皆富于牺牲精神。但莲香的格显得热烈而又持重;李女却较纯真幼稚,在追求爱过程中只着意享受欢乐,而较少虑及不利的后果。蒲松龄对二者的描画是围绕着他们对桑生的眷恋而进行的,在反映人物心灵方面虽没有厚此薄彼,但在表露她们各自的方面却有所侧重。莲香与李女轮流“夜叩桑生”,总数有十多次,真是“彼来我往,彼往我来”,令人眼花缘乱,应接不暇。但作家紧扣住了双女之间的理交锋,在节进展中展开二女互嫉互怨的冲突。由于李女的一味缱绻,桑生身体日趋“萧索”,她每至一次,桑生便病增一分。莲香则一边劝桑生“绝李”,一边积极为之除毒去病,护理关怀备至。但因桑生的迷惑不明,仍继续与李氏往来,结果病况愈益加重;而莲香每来一次,便将自己的真挚感升华一层,对桑生的同也愈益增厚。如此,作者以李女的嫉妒衬出莲香的真诚,以李氏的怨愤衬出莲香的善良,最终把莲香身上的坚毅力量与美好心灵鲜明而有层次地折射出来。对女鬼李氏,作者也浓墨重彩地予以描画,多层次地揭示其精神风貌,使其格形象同样鲜明可感。但在故事节发展的各个阶段,李氏却处处映衬着主人公莲香,使莲香的正面形象尤加鲜明而集中,宛如烘云托月一般,达到了以次衬主以主映次的艺术奇效。至于《葛巾》和《娇娜》篇中“双美”的塑造也是同理。《葛巾》里的妹妹玉版显然属于陪衬地位,小说的女主角应是秀丽殊绝悲又富于决断的刚毅女子葛巾无疑。《娇娜》中娇娜的高洁品质是全篇歌咏的中心,结末出现的松娘只是稍稍的点缀。这在艺术技法上则更是以次衬主的典型形式了。
其次,是有分有合的对照补充式。具体篇目有们《小谢》《香玉》等。小说中描写二美“双绝”的人物形象,除了以次衬主的方式外,也可以采取有合有分平行对照互为补充的手法。《小谢》篇中的“双美”形象小谢和秋容的刻画就是如此。在小说中,她二人并驾齐驱,势均力衡,很难分辨谁主谁次。作者于此突破了那种绿叶扶红花式的表现方式,在“双美”的描画中作出了有益的新探索。这篇故事是围绕书生陶望三而进行的。陶公子住进鬼宅,夜深屡遭二女鬼(小谢与秋容)的调谑。二人的戏谑行为总是交替进行,有分有合相映成趣,又凝聚于一个整体之中,很难说谁主谁次。作者对这二女的格特点刻画各具特,无所偏重。比如同为戏谑,小谢的行为比较活泼佻达,具有一种少女撒野似的轻快;而秋容呢,则显出一定程度的放肆和轻佻,并略带粗野意味。随着故事节的推进,她二人的格还逐步发展。当陶公子因文祸被逮入狱后,二女也是交替着争相探监,竭力援救。其间,遭到了冥间邪恶势力的凌辱迫害,秋容被城隍黑判抢去做妾,小谢也遭刺破足心的惩罚。最后陶生获救,三人的感与交谊自然更增进一步,终于结成了生死患难的夫妻。从全篇看,无论二女的出场次数格表现作者的褒贬态度等都是均衡不分彼此的,很难认定谁映衬谁。采用同样手法的还有《香玉》。该作品叙花妖香玉和树精绛雪与风雅才土黄生的一段绻绻深。香玉感热烈奔放,主动衷;绛雪则稳重谨慎,冷中寓热。作品在整个故事的进程中也是把她二人分别对照描绘,此现彼隐,此隐彼现。二人衷与重谊的品格皆得以十分完美地凸现,于此共同演绎了此篇小说所宣示的“之至者,鬼神可通”的动人主题,从而完就了这篇略带淡淡忧伤彩的爱故事。
其三,明暗相间的双线并进式。艺术形象的表现不仅能从明处去显扬,也可以从暗处去传示。由暗衬明,两线并进的表现手法乃是蒲松龄独绝奇妙的又一创造,体现了他神乎其技的不凡功力。如《宦娘》一篇,就是此法运用的成功展示。故事起始写擅长弹琴的温如春与女鬼宦娘投合,却因人鬼殊途而分隔。此后作者表面只单写温公子与另一贵宦之女葛良工的爱经历。如春与良工二人同样因琴艺互生爱慕,却因葛公的嫌贫爱富而遭阻隔。但此后葛家就接二连三发生若干异事:先是葛公在女儿房内拾得怀春艳词一首,疑其女有怀春之思;又见请来相亲的刘公子座下遗有女鞋一只,显出其品行不洁;后又发现自家向来秘不示人的绿菊忽然开放于温家……这一切都迫使葛公速速嫁女于温如春。这样,两个真相恋的青年男女根本未经与封建家长的任何斗争就莫名其妙地成就了姻缘。最后,作者方揭开了谜底:原来这一切都是女鬼宦娘暗中相助的结果。宦娘深感于温公子曾经的深眷顾,将自己对温如春的一腔挚爱转变为用“鬼术”助其得一佳配的实际行动。该篇小说宦娘和良工这“二美”的刻画,乃是抉取了明暗两条线索齐头并进的方法。明处写温与良工的爱发展,暗里则传示出宦娘对温如春的娓娓深。再如《寄生》叙寄生与闺秀五可二女的婚恋历程。作品开始竭力渲染闺秀的美貌和寄生对之的狂恋,以至对其衷的五可出现后仍写寄生对闺秀的怀想。但小说暗中描画的重点却是五可。以闺秀之美暗喻五可的绝艳。最终“双美”归一,同嫁寄生,而五可也最终在读者心目中占据了中心位置。这类作品中作者以明写暗,暗中藏神,使读者从味之不尽的描写“空白”处得到深深感染与启示,显现出蒲松龄小说艺术的独特美学个。
其四,真假互映的虚实相生式。《聊斋》中并驾齐驱的二女故事往往还有一种奇妙的构撰,即“二美”之间形成真假相较人妖互映的态势。此类作品节往往更加扑朔迷离,似魔术般变幻,比如《阿绣》和《张鸿渐》。《阿绣》中刘子固痴爱卖胡粉的阿绣,遣媒求婚却遭拒,便期盼天下能有貌似阿绣者。后阿绣果然又重新出现,两人顿成欢好,但仆人从中看出一些破绽,证明此阿绣是假的(乃孤女所变),但假阿绣不因此恼怒而甩手离去,反而帮助真阿绣从战乱中逃出,和刘子固团圆,成就了一段天缘。小说以假阿绣冒充真阿绣始,以真阿绣冒充假阿绣教训家仆终。真假两个阿绣面貌酷似,在小说中交替出现,真假难辨,却都毕现其风神。真阿绣机智聪颖,假阿绣善良执着。随着节进程,两个阿绣的出场你来我往,虚虚实实,给人一种格外奇妙的艺术享受。通常小说中的真与假代表着正与邪顺与逆善与恶的两面。如真假李逵,真假包公,真假美猴王等;但《阿绣》这个故事却一反常规,塑造了真与假皆美且假的更显神彩的二美形象。名篇《张鸿渐》也类乎此。书生张鸿渐因得罪卢龙县令,开始了艰辛的避难生涯。这当中他与孤女舜华巧生爱慕,结为夫妇。而后张鸿渐的命运就始终在发妻方氏与狐妻舜华的离合中发展。其间因舜华数次变幻形貌,以假乱真,使张鸿渐屡屡误认。方氏与舜华两个贤妻一真一假,虚实互参交替出现,不论人妻狐妻无不闪烁出人之美的光彩,使张鸿渐在人狐“双美”之间体味着各自的真至爱。从整个故事看,节迂徐曲折,耐人寻味,具有迷离幽邃的艺术奇韵。
有学者曾提出“艺术即是克服困难”的口号。综合前文的分析,我们可以深深理解《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在这方面的苦心营构。他在继承融合魏晋志怪唐来传奇等传统小说艺术的基础上,加以别开生面的突破创新,从而在文言短篇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取得了非凡成就。仅就本文所涉及到的女“双美”形象描写方式看,他的艺术章法就如“武陵桃源,自辟村落”,愈出愈妙,这对后来小说女形象塑造的艺术无疑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成为垂示后学的风标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