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朱家骅力阻“焦土”杭州


方一戈:1937:朱家骅力阻“焦土”杭州
时间:2010-01-20 17:10 作者:方一戈 字号:大 中 小 点击:247次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钱塘即今之杭州。在旧时代,杭州城战祸不绝,可谓多灾多难。尤其是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这座美名天下的江南丽都,更险罹焚为一片焦土的厄运。
是时,国门不守,寇焰猖炽,中华民族正处于空前的危急中。“八·一三”淞沪之役失利后,穷凶极恶的侵华日军在杭州湾北岸的全公亭、金丝娘桥和金山卫大肆登陆,攻占上海,随即将魔爪伸向整个杭嘉湖平原。从当年11月5日起的短短半个月里,嘉善、平湖、嘉兴、桐乡、吴兴等县市相继沦入敌手,日机又频繁空袭杭州及周边地区,三天两头狂轰滥炸。日益紧迫的形势,把一个无可回避的选择摆到了主政浙江未久的朱家骅面前:眼看杭城将蒙敌辱,要不要实施南京国府三令五申的“焦土政策”?
朱家骅(1893-1963),表字骝先、湘,是1935年年末奉调回到家乡,接手浙江省政府主席一职的。他祖籍吴兴姚家坝,幼丧怙恃,赖其胞兄抚养成人。青年时代就读于上海同济医校,曾参加当地的辛亥起义“敢死团”,后得张静江、蔡元培资助,两度赴德国留学,获柏林大学地质学博士衔。1924年归国,执教北大。此时的朱家骅,性格耿直,思想左倾,不单积极支持北京学生声援“五卅”的反帝**********,还加盟国民党的“翠花胡同派”(有别于右派),态度活跃,由之遭致北京段祺瑞执政府的通缉,不得不秘密离京,潜回故里隐避。1926年,朱家骅傍上了被蒋介石尊为“良师益友”的国民党元老戴季陶,因了戴的赏识与悉力荐引,开始在国民党内崭露头角。特别是在为南京奔走游说、延聘德*****事顾问,以及履任浙江省民政厅厅长“躬行新政”时,朱的出色表现更是使得蒋介石对他这个同乡兼“名流学者”出身的后起之秀瞩以青眼而宠信有加。“西安事变”前夕,基于稳固老家浙江政局的深层考虑,蒋介石亲自电劝朱家骅到浙坐镇。
42岁的朱家骅踌躇满志,甫莅任,便大刀阔斧整顿政务:裁减冗吏,查惩贪污,清理财税,强化治安。可当他花了最初的年把工夫,勉强将“衙门架子”搭好,还没来得及“大有可为”时,芦沟桥炮响,淞沪战浴血,践踏申城的日寇铁蹄迅速逼近浙境,吴山越水顿成烽火前线。朱家骅不得不几乎每天都要由杭州驱车富阳,躲避空袭。他在省政府的日常公干,早已不是什么“筹措建设”、“拓展实业”,而是忙于应付一连串猝涌而至的战时突发事件。11月12日上海陷落以后,他被十万火急地告知:杭州守军正欲“掘堤御敌”!
其时,驻防杭州这一浙、沪、苏、皖战略要冲的,是国民党第十集团军刘建绪部第63师(总部设于虎跑)。该师接到密令:即刻出动开挖钱塘江堤,以江水拦截淞沪日军南下。此举非同小可!钱塘江堤所屏护的,乃是中国物产最丰庶的“长三角”地域,一旦堤溃江灌,滔滔泛滥,不唯浙省的杭、嘉、湖(湖州时称吴兴),江苏的苏(州)、太(仓)、常(熟),甚至连同无锡、镇江一带,均将瞬间变成泽国,千邑陆沉,万丁鱼鳖,其惨其烈岂堪想象?朱家骅闻讯,不禁大惊失色。他明白自己绝对无法避弃责任而坐视祸滋,否则,今生后世难逃骂名。他当机立断,一边严厉要求守军马上停止部署掘堤,一边疾电蒋介石,请其直接敕令制止。如斯双管齐下,方使一场一触即发的灭顶之灾,消弭于肇端。
然而,一“惊”才定,一“惊”又至。11月16日,国民政府军政部指派南京工兵教官运来两吨*,限令浙省次日炸毁钱塘江大桥,以免战事蔓延,桥为敌据。此座由我国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主持设计、建造的铁路公路两用桥,是刚刚于两个月前抢修竣工的。为了它,人们寒暑三载,沐雨栉风,后期的施工,更是在日军空袭的声声警报中拼命进行的。朱家骅作为浙省首长,当初桥通之日,社会各界的欢欣雀跃他怎能不知,如今却要把这一代表着中国近代桥梁建筑最高水准的杰作顷刻摧毁,朱氏自然倍感震惊和痛惜。何况眼下杭城正在紧张动员人群、物资疏散,苏南、浙北又有大批难民昼夜不息蜂拥南渡,倘若此时炸桥断路,阔水横绝,将会导致何等严重的后果!朱家骅又一次面临非常选择。他清楚自己同样无法回避责任。
“这桥建造的时候,早已准备了安置*的地方,可以随时炸毁。”朱对南京来人说,“现在(它)正是疏散物资与人员的主要通道,无论如何不能马上破坏。一切的责任由我省主席担当。”工兵教官提醒他,炸桥很不简单,不是说炸就炸,如不尽早动手,等到最后再办就来不及了。朱依然坚持:“技术问题,我管不了,总之,桥不能马上就炸。”结果,钱塘江大桥一直推延到12月23日下午,“江天暮霭,对岸隐约见有敌骑来到桥头”时分,方始“开动爆炸器”。在此前多争取到的近40天时间里,就凭借那座桥,浙江撤运出大量的军民物资,仅12月22日一天即运走机车车头300多台,客货车2000多辆;成千上万的百姓、伤兵通过大桥撤往后方,脱离了日本鬼子的魔掌。有人事后追忆,这是“钱塘江上从未有过的最大规模的一次南渡”。据说杭州因此,陷落时已“差不多等于是一座空城”。
11月24、25日,周边情势愈危。朱家骅接到杭城士绅金润泉等的报告,说市内有人“悄悄划好了区域,贴上了符号,准备了火油、木材之类放火材料,预备把杭州烧掉”!朱氏惊起,骇得浑身冷汗。他不相信有谁竟敢无法无天到乘此国难世乱,将偌大一座中外闻名的千年古城纵火焚毁。但赶去街头亲自询查,信息确凿:那帮人是从上海来的别动队成员(属戴笠系统),受命抵杭执行“焦土政策”——应该说,朱家骅至此,是遇到了抗战时期他在浙江省主席任上的一个最严重、也最为棘手的紧要选择:如果这回他再选择抵制或拖阻,无疑意味着他是明摆了在同自己的“最高领袖”顶着干。因为所谓的“焦土政策”,其发明者与申令最力者不是别人,正是南京的那个“*****首脑”蒋介石。
事实上,在国民党营垒中,最先提出以“焦土”抗战的,是桂系的李宗仁及白崇禧。早在1936年4月,李宗仁就在广州发表谈话,慨言“整个民族之救亡,必须怀抱宁愿全国化为焦土亦不屈服之决心,用大刀阔斧来答复侵略者,表现中华民族自存自立之伟大能力与精神。唯如此,中国始有生存之可能”。“七·七”事变后,李、白二人又分别在《东方杂志》等连续刊文,系统宣传“焦土抗战”理论,呼吁“全国总动员,倾一切人力物力财力同暴敌血战到底”。可见,李、白主张的“焦土抗战”,实质是要振奋一种同仇敌忾、不畏牺牲、百折不挠、压倒敌人的民族气概和坚定决心。
而蒋介石鼓噪的“焦土政策”,则与之大相径庭。蒋氏是把“焦土”纯粹当做一个制造废墟、阻挡敌人的消极退却的手段,日寇未至,便先自惊惶,放火烧城,毁灭一切。这样的招术,既不可能有丝毫打击、挫败敌人的作用,亦不利于保存自己的力量,只会使百姓、同胞的生命财产在战祸中雪上加霜。作为政府,作为当国者,不能视民众的生命财产如草芥,强迫他们任己驱策,把他们推向更深的苦海。无论谁这么做,皆是对百姓、对国家的严重犯罪,千秋之下,无可宥赎!
朱家骅对于蒋介石的“焦土政策”,从一开始就持反对态度,可此前,他与蒋并未发生过正面冲突。现在面对着上海别动队的火油、木材,他是难以回避,也回避不了了!朱家骅没有昧心改变自己的立场,他严令戴笠手下那帮别动分子立即住手!且有如下一番语重心长的训诫:“一个地方不得已失守了,这个地方上的人民财产还是我们中国的,我们总有回来的一天。我们不能将自己的城市付之一炬,那样,受损害的还是自己的人民。”
两天以后,朱氏接到国民政府让他调职武汉的电令(旋即出任国民党中央秘书长)。这是蒋介石觉得战时的浙省需要一名有军事经验的首长而做出的“省政府改组”安排。12月9日,朱交卸了省主席职事,离开杭州。临行前,其似有预感,特地将杭州市长周象贤、省警察局长赵龙文、保安处长宣铁吾等召至住处,郑重地叮咛道:“外边焦土抗战的风气很盛,一旦杭州撤退时,你们一定要防止。”诸人一一应诺。翌年入夏,赵龙文往汉口探视朱氏,言及上年之事。赵龙文说新任浙省主席黄绍竑在撤离省会时(按:12月23日黎明前)下了命令,要在敌军到达之前把杭州全市烧毁。赵龙文等没有忘记前主席的“临别赠言”,加上自己也不忍下手,便“集体抗命”使黄绍竑的“最后布置”完全落空。
杭州,这座中华大地上标领千年风流的不朽名城,终于幸免了被愚蠢的“焦土政策”一朝焚为瓦砾场的可怕厄运!
据胡颂平所著《朱家骅先生年谱》载,当初,朱氏由杭州启程,取道乐清而永嘉而丽水,真正离浙赴鄂,时在1938年元月。其途经南昌、长沙之际,曾与江西省主席熊式辉“大谈焦土抗战之不当”,又和主政湖南的张治中“谈焦土抗战政策的不对”,抵达汉口,还公开发表过“坚决反对焦土抗战政策的谈话”……这些诤言訾议,应当是朱家骅在力阻“焦土”杭州之后,就着自己的亲身体会,对最高当局战时决策的弊失所表示的一种强烈的批评发泄吧(可惜不久,1938年11月,当日军攻占岳阳、威胁长沙时,在蒋介石督令下,仍然发生了自毁全城的“长沙大火”惨剧,三分之二城区化为废墟,无数民众葬身火海。情状之凄厉,举国震惊)。
朱家骅在浙江主政的时间不足两年。他在浙省主席任上,能够明于义理,顾及大局,不避责任,甚至不惜逆拂“最高”,先阻守军决堤,继阻提前炸桥,再阻“焦土”杭州。这三件事,影响广远。
1949年国民党在大陆彻底失败,退逃台湾,朱家骅亦跟随去岛,充任“总统府资政”(专职中央研究院院长),末了,以古稀之龄病逝台北。
来源:《文史春秋》 2004年第02期

中国一个半人才,他是一个,诚救国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