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望 故 乡》下篇 文/赵明生
选稿:中乡美主编 绿荫
文图编辑:丁录年 柳丝青青
一
对一个全县不到八万人,位于穷乡僻壤之间,让群群的大山紧紧围困的家乡,我的感情是非常的复杂,这一复杂与众不同,它没有大部分子民对家乡的那份深深依恋,更少一份割舍不断的回忆。按理,这是非常不合理的。自古文人多愁善,百感之情,报恩之心,回忆之意应该是纷繁多样的,难以抑制的。作为一位从小出生于此,生长于此,在此度过三十多年的一介生命,不知什么原因,多少年了我却无多重的深爱与不舍。所有的只是离开,走远,出去,厌恶。这份忘本的,让世人不屑甚至反对的思情不知从何日起,便种在了自己少情寡意的心田。一旦情势成功,它便出土长苗,迎风而扬,最后想拔根而走。
它死了吗?没有,它生活得更加强壮,更加繁荣。于是,我便由此而对往日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更加鄙视与淡忘。多少年了,转身于灯红酒绿的城市,日里夜里我在强迫自己忘掉往日那片光秃秃的高坡,寸草难长的荒地,忘掉从小跟随父母下地干活的汗水和烈日。星期天带着妻儿到公园随意散步,尽性欣赏一花一草,一风一云,看书或写字,品茗,静思和冥想。有车也罢,无车也好,骑一辆自行车四处转悠,再看不到一辆辆破旧的牛车驴车从身边吱吱碾过,上面几位衣着古旧的老农,一脸的沧桑,万般的无奈,重压着载满一车的杂草或麻袋。天黑了,太阳悠悠地收回那万道金光,高低错落的楼群一片的寂静与安祥。我也轻轻地走过弯曲的花径,离开大理石铺就的光洁无比的公园而回到没有一丝泥土,明窗几净,静穆如宾馆的家。然后,脱掉外衣,喝一口清茶,围坐在餐桌前读一本民国的历史,看一出英国的戏剧,然后是悠闲的晚餐,便是无人来临的时分,安然地坐地在乳白色的桌前,翻几本书,写点文字。无电话打扰,更无突如而到的访客,谈一些家长俚短,喝酒吃肉,麻将与儿女们的无聊琐事。
夜晚应该是属于独立生命的,此时应该思考与飞放那颗自由而深远的灵魂,来补充白天无法抵达的生命的高度与深刻。正如白天的所遇所闻,应该是群体的,社会与功业的。它不能与众生无语,不能和自己对活。白天与夜晚是统一而有分工的,我与自己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突然实行了分离,这一分离让本来一个完整的生命特别的痛苦与孤独。而我们社会发展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让它们重新相逢,再次相融到一起,实现那部分我们并不知晓的神秘的价值。所以,白天所欠的凝聚便需在夜晚团拢。在静默与沉浸中,我们才会探究到一些吵嚷繁闹时所不能感知的情趣与智慧。
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生命,我的生命里真的需要这一份的具有或补充。否则,我会丧失属于自己的人生目的和这一世的使命感的。
于是,我不想在县城的白天只能对望大山的静寞,也不愿在夜深人静之际有酒鬼麻友探访。我不爱热闹,但我喜欢听别人侃山调地,从中我会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属于自己的一些问题,如文学的本质意义,诗歌的使命性,天地的同源与分歧,肉体的灵体的对立统一,中国社会的诸多现实问题与五千历史的前因后果,等等。而这些绝对需要时间,需要安静与灵感。每当这个时候,我便倾慕那个生于东普鲁士柯尼斯堡一个小镇的伟大哲学家康德,他一生没有离开葛底斯堡一步(当然他也一生未婚),他所思考的诸多哲学、历史、文学与美学等问题所达到的深刻既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汗颜无比。置身于故乡这一个小城,我也在思考这些相似的问题,却根本没有大师的半点才学与情致。我只是一介普通农民的儿子,我清瘦弱小,无能愚笨,相貌凡陋,语言不巧,谈吐粗笨,知识更是浅薄智慧更是无法与大师相提。但我一心向往之。何时能有真正空暇的时间由自己支配,把大脑中积攒下来的问题一一思考解答?
虽说在县城里当了一位语文教师,却总是摆脱不了农民的活计,秋挖土豆,春下种,冬日里在冰水里挖雪干活,这一节我必须做得无悔无怨,尽心尽力。因为,它们本属于父母的活。而我的父母又是世界是最为善良与勤劳的那几千亿万分之中的典型一个。父亲本身属于国家工作干部,但要养活我们弟兄四人,则必须不能似坐办公室的干部一样,一年四季悠闲享受。他的工作时间是休息,下了班才是工作。每天早早地与我同时起来,我去学校上自习,他外出下地干活。我回来吃饭,他没有。我按时到校,他也得按时上班。我放学,他再从单位直接到地里耕种挖锄。而这一切又是因为母亲。
母亲一家早年逃荒从河曲而来,属于地地道道的农民。小学毕业后,母亲便随外祖母下地干活了。与父亲结婚后,父母也便担当起下地干活的事务。这是命运,也是父亲自愿选择的承担,更是母亲一生的愧疚——如果那时小学毕业再去读一年的书,也就有一份工作了,现在班上学习不如自己的都成干部了。这怨谁?要怨没有眼见的外祖母。但是外祖母对自己绝对不比他最小的儿子差,从小对自己疼爱有加。这份怨恨是根本生不起来的。我不知道,老天与自己有何种的怨仇大恨。
因了外祖父一家的农民,父母便与土地终身不可分割。因了土地,我便也属于农民的儿子。作为农民的儿子我却绝对不热爱脚下的这片土地。在我上大学开始热爱诗歌,开始激情万份地写诗时,看到那句“我是农民的儿子,我深深地热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的诗句,我就笑了:文人自古爱哄鬼,让你一年四季在田间地头干那牛马不如的活,你还有这般的热爱之情吗?我理解历尽万般磨难后,对这片土地热爱的那些政治人物,失意雅士所以出的这份或真或假的言语,却不理解文人为什么喜欢说假话,而且这些无聊的假话还能流传后世,继续让后人受骗上当?你说你爱脚下的这片土地,那你为何用尽一切心思出国定居?你说你恋爱那山乡故土,那你为何想尽一切办法要远走城市?如艾青,如余华,如莫言。因了自己的父母是农民,便无法摆脱苦与难的种种纠缠。于是,从小我便随着父母下地了,这一下地便注定要干无数的农活,这些农活没有一点的诗情画意,小桥流水,风共雪月。除去苦难还是苦难,少了风雨再来霜雪,一年四季受冻、流汗、淋雨、饥饿、累疼便成为自己生长一天天的必需。
所以,这片土地我无法热爱它。那份辛酸我一生不愿记忆。
二
读完县城的东街小学,我又继续在此开始读初中,二年后,打到了四人帮,学制延长半年后,便是升学考试。那一年我随大伙一起只认真学习了半年,后来我考中了岢岚中学恢复高考后首届重点班。又是短短的两年,我考入了一所让全县人羡慕无比的大学——忻州师专。那一年,我十七岁。我的岢岚生涯开始发生了一丝变化。
三年的师专毕业后,我又自然地回到了岢岚,这个属于生养自己的弹凡之地。当时因上的大学属于世界上最低差的大学,或不是大学的大学。所教课的教师也少有大师风度者,所识同学俱是从县城里上来的,或从农村田野里出来的,素养与谈吐及环境自然地也没有让我脱胎换骨,而有一丝的城市味,甚而成为一个城市人。我的四周无什么见过大世面的,所以,我的大学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大学,而更像是三年初中教师培训班。但当时兴奋的自己还是喜不自禁地把它读完,然后再自得洋洋地登上了岢岚中学的神圣讲台。由是,我完成了一个较为完美的转身,由一介农民变成了一位国家干部,成为县城里为数不多的高中教师,吃上了细粮,不再是农民棒子一个了。但是,仅仅三年后,我便真切地感觉到了自身的浅薄与低下,我的无知现短见再次强烈地刺激了那颗幼稚的心灵。我下定决心复习,考取了北师大中文本科的函授进修班。三年后毕业,又回到岢岚中学。再三年,我的生命便不再由时光随意支配了。我的思想暗自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想成为一位有丰富知识的学者,而不愿意继续在这么一个一年四季无任何变化的小城终老,更不想从一位普通的语文教师的位子上退休下来,顶着苍白的头发,终此一生。我不知道这些想法如何产生,但知道它们一旦产生便无法对这片土地付出十二分的热爱与心血。所以,我要转行,不想当教师,我想走出去,不想与这里的群山对视。可惜,不能。努力努力还是不能。我欲哭无泪,暗自毁灭。
在那些痛苦不堪的日月里,我读苏格拉底的自传,倾慕他为什么能遇到普罗泰格拉和普罗第柯等那样的智者,与他们求教种种高深的问题。慢慢地我也开始探求有关神灵之学,妄想有苏格拉底奇遇与灵感,而喜求有灵迹伴随。我自学《易经》,自修老子哲学,不断探求庄子和佛学的真实意义。试图用这些圣哲们博大精深的思想来解答自己心里的种种疑惑,让我看清命运的真谛。但似苏格拉底那般无论严寒酷暑,都穿着一件普通单衣,经常不穿鞋,对吃饭也不讲究的生活行为我却并不认可。我知道,那是大家的特立独行,自己没有那份资格。可是苏格拉底劳也是一位普通的教师呀?他把自己看作神赐给雅典人的一个礼物、一个使者,而能放下身价,经常去市场、运动场、街头及各种公众场合和各方面的人谈论诸如什么是虔诚、民主、美德?什么是勇气、真理以及你的工作是什么,你有什么知识和技能等各种各样的问题,自己能吗?有谁有能力与空间来解答自己的这些奇谈怪论呢?我去求这个名人,名人什么也答不上来;我去找那位高师,高师大谈自己的幼儿烦事;我去求神,我也去拜佛,但可怜的岢岚连个供神佛的地方也没有。那早就坍塌了多年的寺院一片瓦砾,那远在城东高山上的大殿,早已荒草凄凄。我把上面破灭不清的古碑上的文字拓下来带回家一一细究,然后再去寻探岢岚的过去与未来,可惜,没有一人与我交流它的对错。我带着学生骑车游荷叶坪,借用课堂外出临高望远,寻觅远逝的古代风情与人文风貌,却不料迎来领导和同事们的一顿冷嘲热讽。我写诗,无诗友相品;我看报,报纸一片空虚。无聊至极时,我便形同街头小混混一起去跳舞。灯是红的,酒是烈的,声响是空寂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将到哪里去?这三个人类至极的哲学问题开始涌上失落的心头,让我彻夜难眠,思想无际。赵明生是另类,此类言语开始在城街上传递。那时的世界真的很小,小得如同一只蚂蚁眼睛里的一点光斑,我看不到一丝光亮朝我的心灵之地照来。我的灵体没有开放,我的肉体却无比瘦弱,不能承受生命之痛。如是的岢岚,我能热爱它吗?这样宁静如死水泛不起一丝微澜的群山小县,我该如何付出那份发自心底的真意呢?每天转悠在不过几千米的街道,我的生命一天天老去再一次苏醒。我想出走,我必须找寻到能放飞灵魂的世界,不管它在哪里,有多么的艰难。
这样的思想其实早在少年时就开始滋长了。
七八岁时,天大寒,夜正幽,贪睡的自己便让父母从梦中拎起来,去帮推车拉土修建房子。十二三岁,开始担水挑土,下地干活。十四五岁就如同一位成年劳力一样,参加社里的各种劳动了。每天放学回来,必须再提着布袋或萝头去地里挑野菜,打猪草。一年两个假期正是帮母亲赚义务工的大好时机。特爱玩的我,只能行走的弯曲不断的山道上,弱小的身躯背着重重的野草或高高的麻袋,一次次抹去从额上流到脸上再滴到地面上的串串汗水。有好几次,整天奔跑在一望无际的黄色土坡上,身背一个大大的布袋挖兔草。一斤兔草五分钱,一天可以赚得三块多。一月下来,开学的学费及书本费就有了。一米二三的身子骨,一点点的气力,一日日无何止的劳作,常常让我思考一个问题:我为什么出生在这么一个农民的家庭,而有这般无尽的苦累要受?我为什么不能与其他同学一样,假日里到处开心地玩耍或看书?有几次,我躺在旷大的谷地里,野草丛中,四肢大张,闭目暇思,一任粗野的阳光无情地照射在身上。那时的我也想到了书本上所描写的那无比美好的文章或诗句,但我没有一丝的感觉,反而引起了我的强烈反感与痛恨。是谁把我与这块落后贫瘠的泥土紧紧捆绑在一起?是谁把天下最艰难的苦与累生硬地堆放到我瘦弱的身上。我不想承担啦,我不愿这样与土地成为一体,我不想当一个无知愚笨,只有气力的农民。那时浪漫的诗句离我好远好远,可敬的诗人更与我无任何的缘份,我唯一的一个目的便是脱离与脚下这片土地的联系,任何一方,随意怎样都能。
说那时就有远大的理想,是胡扯;说那是我后来奋斗成功的动力,才对。
我原本就是个平凡之身,对超负荷的劳动与清苦的生活,出于生命本身,是非常抵触反对的。对岢岚的爱与不爱,与这里的人无关,与这里的山水也无关,有关的是命运中那份不能承受的沉重与压抑,憋屈和无助。
苦难成就诗人,这话对也不对。正像后来流行的那句多难兴邦一样。只有你成功后,它才可以成为教导他人的格言与资本,而当你处于苦难之间时,它们绝对不可能是你甘愿接受的赐礼。
三
我出来了。我的户口随这介瘦弱的身躯一起降落到了省城,我在全省有名的单位工作,距省委和省政府近在咫尺。外出如有人询问,可以很自豪地回答,我在哪里上班。我成为了一位城市人,真正的,谁也无法否认。与其他前前后后离开小城的同学朋友相比,好似更为优越而让我多多少少有几许自豪。
我所在的单位环境一流。县城里来的同学说,这里干净得似宾馆;村里来的人说,这里是人工花园;父亲来后,指着对面的一片森林说,这个公园是全省最早最大的公园,我当年在这里学习时经常来逛,那时还收门票,一次五毛钱。而眼下,我可以带着父母随意,任何时间,任何条件下自由出进。里面的风景自然是岢岚的南山不能比拟的,它有小桥与流水,它有草坪与巨松,它有不高的假山和石磴,整齐的台阶,修剪有形的佳树。一大早便有写书法的高手在一起交流,有美术教师在教导学生现场临摹写生,有音乐轻扬的舞曲绽放,随意地走,鞋不沾一丝的泥土,放开五脏尽情一呼吸,都是满天地的清香。
星期日自然是休息,真正的无事可做,可以望夕阳,静坐于斗室听窗外温和的汽笛声声,傍晚看霓虹闪烁,五彩华章次第开放。身边所接触的人,这位是教授,那位是博导,这位曾经是全国劳模,那位是留学硕士。如鱼得水的感觉,似小鸟飞入原始大森林。
这便是城市生活,我得到了属于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之果。我远离了父母,也断绝了农村。
然而,我是城市人吗?客从何处来?这样的寻问常常响在耳畔。我是岢岚的。“岢岚?在哪里?”想起人们说过,岢岚是全省通达火车最早的县城之一,可是多少年了,来省城出差,对方经常要在发票上把岢岚写成岢岗,而且还很自信地说:我知道的,我会写,就是下面压着两座大山的那个穷地方。其实他们不知道,这里的大山不仅两座,是无穷。不但穷,而且更小。全县人口多不过省城的一个社区,全县车辆超不过一个大单位的数量。出来进去,如同一个村子,绕城转一圈只需半个小时,从东头能望彻西边。
坐在宿舍下狭小的台阶上,我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各色车辆,听着南腔北调的话语,嗅着城市特有的晚风,我在思考,我是谁?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这里的家与岢岚的家有啥不同?
当然,有大的不同。下地干活的事是绝对不存在了,而不干活,自己再做啥?看书吗?写诗吗?思考人生的命运与哲学问题还在思考吗?每当夜幕降临,自己便处于一种极度空虚的状态,心无定所,神难安止。当年一心向往的神话美剧这里并不上演,虽然舞台与编导全由自己选定。理想国里的哲人也没出现,女儿在另一间书房专心复习。抽烟,睡觉,呆坐着,对着白白的四壁,一任时光流逝而不觉一丝的愧疚。这是属于自己的领地呀,可以任其所为的,可眼下自己还想为什么?在那个花团锦簇的公园里转来再转去,花香不再,流水死寂,嘻笑的人们个个陌生淡冷。每当听到几句相近的乡音从耳边飘过,由不得要回头久久远视。那是邻县的,与自己是老乡。而自己又属于哪里?
时光如水一般不理不睬地从身边悄悄逝去,我对生命与家园真义的寻找却刚刚开始。
后来我才知道,这项看惟轻松,实则非常艰难的生命之求却是那么得空无头绪,无从下手。身子空闲下来了,省城的主要大街小道也明白无几了,但开始了实实在在的生活。这里的生活节奏和原来的小城相比,虽然紧张,内容却更显无聊。外出,人头攒动,却无一张熟悉的面孔;上班,迎面一个接一个你好,却无一张真诚的笑脸。回家吃的饭寡淡无味,什么郝刚刚羊肉馆,什么和子饭,什么东南名餐,那猪肉不是猪身上下来的,粉条不是山药做成的,大烩菜水菜两体,功夫不到,莜麦鱼鱼味如陈年白面。问妻这是咋回事,妻说,你不知道?这便是城市特有的味道,你不是就爱这个吗?物质生活对你来说还是个事吗?
是的,原在岢岚时,物质生活的高低好坏,我从不计较,也不过问,妻做下什么便吃什么,根本不把它们放地心里,我需求的是内在的精神质量。可是,为什么来到城里这一要求就改变了呢?我曾经苦苦追求过的精神生活呢?它在哪里,为什么又将远我而去?
我去寻求教授的解答,试图与对方进行一番深刻的探究,可惜,教授们很忙,他们的研究在天上,不愿意去接通那股浓浓的地气,与我的思考格格不入。然后我便虚心向这个高人,那个专家请教,对方爱理不理的,抬手把一副金边眼镜扶正,淡淡地说一句:“做好自己喜爱的就成了。精神这东西属于自我的,谁也无法为你定制。”后来,我才明白,所谓的大师,其实就是把自己喜欢的那一块研究到底,有属于自己的思想与灵魂,不趣时,不幕世,不人云亦云。那么,我在追求了吗?我在幕世了吗?一个曾经七天内写下二十多万字一部长篇小说的我,自认为只要想写,没有什么不敢动笔的,而一旦动了笔便不会轻意结尾的我,整整两年,基本没有动过一次笔,没有写出一个字。伴随我的只有喧嚣的日出和淡淡的月落。无聊空寂再加孤独,我陷入了更大的精神死谷细缝之中。我的灵感哪去了?我无障碍的思维去哪儿了?
以前我不知道什么是一树一树的花开,在校园内我看到了会开花的紫槐。但几天后我便对它失去了兴趣。学校的操场边上有一排开得非常繁茂的百年古槐树,每到槐花吐芳,枝叶四出的时候,那香气能把整个学校浸泡。每天下午我都要围着它们转来看去的,正如同当年我在岢中的时候,无事时,便出门到操场转悠几圈,灵魂便有了,身心便不发困。而这里却不行,几十圈转下来,我便加迷惘乏困,不知自己到底在哪里。
“如果让你回去你愿意吗?这个简单,只要你愿意,明天你就可以回到岢岚中学继续教书。”看到我苦恼无比的样子,一位曾经的同事,来看望我时,不解地说。
是的,那片土地是无私的,不会计较我的半路出离,更不会拒绝我的再次回归。可是,我愿意吗?为什么此时的苦闷比那时的还要巨大无形?那是身体的,是有形的,是一种外在力量的压迫,一夜便可缓解,而这个则是无形的,内在的,不可解脱,且无从解脱。生命就是这般的神奇,物质与精神的交织就是如此的深奥而难解。看来古人说的是对的,南山与北山的高低不能只凭肉眼来衡量的,物理学上的定律只适合自然科学,生命科学的真正内涵真的需要从内在的本质入手,需用内求法。
人,生来就是吃苦受罪的,其原因就是佛家所言的业报,是前世的诸因所致,这个怨不得谁,都是自己作孽而成为眼前的现实。那么,岢岚于我,也是一场前世结下的重重孽缘了?如此,我便没有任何办法将此驱除,我只有诚心领受,全盘接纳。但是,业力过后,我该何去何从?这一世的因便是下一时的果,我这一时又该如何为下一时而造作?我与岢岚的一切前因后缘如何解除?是岢岚欠我的情,还是我欠岢岚的债?三十八的血汗付出,还没有还清往日的罪过?祖辈及整个家族的努力终不能抵清前世所犯的过失?亦或是我与岢岚有着更大更深的情缘,这一世下一代也不可能和它远离?命中注定我生是岢岚的人,死是岢岚的鬼?
我竭心全力去纠正满口的岢岚土腔,却总 是不能;我把自己装扮成地道的省城人,心里却充满十二分的鄙夷。再看自己的外貌,一脸的山村农民苦相,七沟八梁的山河纵横,这些我能改变得了吗?还有更可怕的那种思绪习惯和行为方式,根本没有现代人那种灵巧、机智与大气。一次与众同事聚餐,说起一个笑话,只我与偏关的一位老师大笑,而其他同事一脸的盲然,不知我们所以。马上,便有一位城里人说:“他们的思绪是一样的,故而才会有同感。”这话真的说到骨子上了。我的思维就是沿着岢岚大山般的途径行走的,我的感情,就有那条细细的漪河同谱共振的韵律。我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但我的灵魂还留在那高高低低望不到头的沟坡上,河湾处。以前不太理解,那些到了国外的游子,如何对自己这个并不富裕的祖国热爱得那么烈,那么痴情不改。这时,我明白了,人,很奇妙,有了什么不能珍惜什么,失去什么便会终生追寻。正如同终身生活在一望无际平原的人,对巍峨太行山便充满了神一般的敬仰。对南国的人来说,那白雪皑皑的东北大森林便是他们梦幻无边的神话世界。当物质生活达到一定程度时,精神的需求便成为生命的主体而日夜煎熬着你的身心,咬噬着你的灵魂。而人的灵魂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它的根就在你的出身地,这个出身地一生不变,再强大的内外神力也无法移动半步,除非你下一世再重新投胎于另一处灵台。
台湾文化部长、著名女作家龙应台的父母便是这样的生命,由是而严重影响到了她本人也具有这般浓浓不绝的情怀,再至她长年身处外国的儿子,同样有如此不绝的思索与绵恋。一旦说起中国,说起大陆,说起新安江,龙家这一血脉便永世不能安宁,便有无限的情念绵绵不断地从心涧淌出。
这便是自古文人笔下无尽期的恋乡思家情结的由来,也是人类走出原始森林后,任天外的太阳再晴朗,也无法与绿色的森林相隔的理由。说它是人类先天的共性,我信,说这是前世结下的缘,我更信。我还相信,我与岢岚上一世结下的这份爱恨情缘,这一世是无论如何也难解除的。所能做的便是爱它,想它,无尽无止地思念它,奉献于它,把它当作此生最大的母亲去梦里缠绕,醒来牵挂,日日夜夜精心伺奉。
四
回到岢岚,回到那两坐大山之下的小城,回到了岚漪河畔,回到了布达拉。
那一年去西藏,一路上听不厌的布达拉,还有我的家乡在日喀则……而每至这时,我便想起了岢岚两个大字。我把布达拉想作人民大会堂,把眼前一座座巍峨不绝的雪山看成是高大的岢山与神秘的岚山。原来它们是那么的相似,惊人的神奇。都是四面环山的小城,都有无数美丽的神话与传说,都有朵朵白色的云彩飘过,都有一群群羊儿爬满山坡。还有那放牧牛羊的汉子,淡淡的高原红印在双颊,成一种历史的明证而展示于大山之上。去年,与友人东北一行,看到美丽的松花江,听到了那首让人下泪涟涟的歌谣。由不得再次想起自己亲切的小城。与家乡的岚漪河一般的弯曲多情,一样的清澈无瑕。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大豆和高梁。我的家也有大豆,也种过高粱,也有望不尽边际的平原,起伏不绝的山地,也让日本人占领过,自己的祖父、外祖父都因此而逃过荒,先辈们也都抗过日,打过小鬼子。有大块大块的精羊肉,有猪肉炖粉条,有小鸡炖蘑菇……
中国土地广大,但好都有相同的历史,相似的经历,从本土出来的生命个个都是这般的情深意重。中国人重情恋故,安土重迁,这是历史的原因,却也是这个伟大民族独特的生命因子所聚汇而就。是的,和以商业为主的西欧人不一样的是,我们是一个农业古国,农业就得与土地相依,就得全力耕种这块土地,不管它是深沟还是大河,贫瘠还是富裕,就得精心爱护这方家园,即使它很贫瘠,很狭小,很破旧,很落后闭塞,很让人失望与痛楚。也正是因了一代代人这份忠贞不渝的爱与执着与挥汗如雨的奋进,这片古老的土地才会有无尽的生命继续诞生与繁衍,中华民族才会日日新,月月新,无论前面的路如何得崎岖坎坷,灾难重重,而永不消失于这个蓝色的星球。
回到岢岚,那里有我儿时的玩伴,他们个个脸色黝黑,但身体强壮,悠闲得很,活得自在而自满。都说我白了,城市的水土让他们产生了些许的自卑,我则对他们羡慕无比。这里的水土多么地道纯正,天蓝地远,风清云真,曾经高寒的气候我一点也没有感到寒冷。回到岢岚,有一股暖暖的情爱洋溢全身,那是精神无限的情温出的心热,从地核深处涌出,能熔化世界最坚硬的冰雪,那会有一丝的寒意?回到岢岚,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停留,不能收回你开心的笑与真诚的问候,到处都是过去的亲朋与好友,大街小巷都有你曾经留下过的足迹与身影。与他们打个招呼,你就回到了昨天,就年轻十岁,就自然地会笑语盈盈。回到岢岚,你不必再想着说那蹩脚的岢普话,从每个人嘴里出来的都是一律的乡土纯音,好多书本上不曾读懂的词汇,在这里豁然解通,那味道十足的方言,让你的城市身价转眼失忆。“吃啦?”“怎回来的?”“忙甚咧,再住上两天嘛!”“明天上家吃抿面来。”什么叫生活, 这便是;什么是幸福,这便是。穷人的孩子像根草,是草便没有依靠,而一旦有了家,你便不再是穷人的孩子,你有几万个家,亲亲的,没有一点儿的虚假。那暖暖的土坑,凉凉的树荫,种满各种蔬菜的小院,随便站何方,坐那里,都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我也不再害怕下地干活了,那曾经高低起伏的山梁显得生机百态,多姿多彩,那曾经破旧不堪的河湾正好为自己苦苦寻找的原始生态作一番真实注解,一群哞哞叫的牛群走过,那双直直的双眼让我再次失魂掉泪。似远离了几个世纪的母子的相逢相识。我可怜的老父老母,现在可以在丰厚的原野上、绿草丛中,随意自在地享受大自然所赐与的这一福份了。看到农家场院里堆满的红芸豆,自己还挥汗举起萝哥来他几下子。要知道,这样的活计,你在城市想做,还得交钱呢。不是吗?现在省城附近出现了众多的采摘农家园,化钱让人来采摘那些成熟了的水果蔬菜等,自己不是还带着姑娘花钱去挖土豆,起红署吗?还买了一位农民自己腌制的老酸菜。看到一副石碾子,自己与姑娘一起跑过去,使出力气推它几圈。而当年,自己不是非常痛恨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食物吗?你要说,这与那不一样,这是游玩,那是生活。但有个道理是一样的,就是眼前的它们是和往日的它们本质没办,最为关键的是我们的心态发生了大变。这才是两者不同的根本。小时自己所受的苦根本不能与张贤亮他们那一代人相比,那是从精神到物质上的折磨, 对人性的毁灭。而我们的苦只是物质上的一点艰辛,是苍天对我们人生进行的一次较长时间的考验而已。可惜,年幼的自己却不能平静地对待,不知道生活的本质意义恰好是砥砺身心,去掉贪欲,纯净品性。
受苦是一种痛吗?这要看带着何种心情去为了。出家人以受苦为乐,儒家讲究克己复礼,道家提倡淡薄名利。北京郊区的大山里,就有北大毕业的好几对父母,带着孩子在那里默默地做着一个最为真实的农民,似出家,却不是佛教徒。远离现代社会,一心回归生活本来。自古学问最高为心学,这几年,自己就深研了有关心学,领悟到了过去自己苦痛的根本,它们并不在于眼前的世界如何,而在于你的内心如何。心平万事平,心苦天下皆是苦。这个道理,好多人都懂,却就是难以做到。
昨天,写有关岢岚的种种美味小吃,身体的内外慢慢地也充满了古老的味道。想起有关流传于当时的有些歌谣,不由自主地哼了起来,后来竟情不能自禁,浑身的热汗淋漓,感动不已,便打开视频想听听那流行于黄土高原上的原生态民歌。就点出了王二妞,那一声长长的响彻云霄的信天游、二人转,顿然把我的泪水给拉了出来,冲天入地。再看二妞那憨憨的眼睛,矮矮的身体,地道的方言,我仿佛回到了那原始的黄土高坡,起伏的群山,七零八落的土窑洞。我更加清楚了一个道理,任何伟大或普通的生命,都不能离开脚下这片真诚的土地,我们的所有,都是它赋与的,那一份困与难,喜或悲,都是我们的巨大福报,我们要千倍万倍地将它珍惜。离开了它,即便是富贵如天,仙人临世,也是一草不如。背叛了它,便是忘祖,便是不孝,便是失根丧魂。到时,必定是行体走肉一般,何论事业与功名?
前几天回乡时,我遇到了小时的玩伴,现在的他已是社会科学院的博士,事业非凡。在别人的连连夸赞中,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再怎么,也是个岢岚人。”我还遇到了一位从岢岚群山沟里走出去的唯一的一位新生代导演——大飞。年仅三十多岁,就拍了好多电视影片。这位与自己同样瘦弱的岢岚人在众人面前很腼腆,很谦和,话不多,炯炯的双目真诚而直朴。餐后走时,专门停下脚步对我说:“赵教师,再过几天,我的另一部影片《深情约定》将在北京首映,16日全国公映,如有机会,请你去参加首映式。”我想起前几年在省城参加他执导的第一部电影《疯娘》的开机仪式,很是动情地对他说:“好样的,你是岢岚人民的骄傲。”事后,我才知道,大飞为了岢岚人民的幸福,他付出了很多很多,却少有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
离岢的最后一天中午,县里正举行干部素质教育培训,一大帮昔日的同学好友,今日的领导干部正好齐聚一桌,为我接风带送行。桌上,有位同窗直指我的无情寡意,说我这些年来忘掉了岢岚,少了与同学们的往来与交情。我连连点头承认:“从今天不会忘掉了,请你们监督。”
五
“岢岚是个好地方”,这句话八万岢岚人都知道。当年从延安东渡黄河,去西柏坡时路过岢岚所言。抛开当时的战争环境不说,仅从岢岚的地理、人情和物产而言,岢岚的确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城有池,人不多,地很广,物产丰富,民情纯朴,交通便利,历史悠久,文化丰厚。无论是战争时期,还是养生现代,在附近的多个县城中,其优势都是屈指可数的。自古,岢岚就是养穷人的地方,邻近县一旦遭了天灾,或遇到兵祸,大量的百姓便逃来岢岚,而且都能轻易找到一席生存之地。并非这里地广人稀,更有这里的人情非常的和善,不排斥外地人,没有结帮内讧的恶风,少见遇难不救的行为。这一根由,可以追溯到它遥远的过去。
岢岚,西周中期便有人群居住,春秋时属于晋地,因了它地处边塞,处于两山夹三川之中,形势特别。西是黄河的最佳守护地,南是太原的可靠屏障,北接大同,与塞外相通,东达山西腹部,可直出中原。从最初的起源看,它本属于战争时期一个后方重要的军用物资保障基地,前方的大量战略物资都屯积在这里,提供着中原王朝的整个西北要塞的后勤保障,战备地位十分重要。故而到烽火四起的战国时,便归属于楼烦郡。到秦时,归于太原管辖。到后来,经济不断发展,社会进一步安定,这里居住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北魏时,因境内有岢岚山而改名为岚州,名气与地位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至隋,又改称楼烦郡,并于大业三年置岢岚镇,属岢岚军。特别是到了宋朝,这里成为西拒李元昊,北敌辽朝的前线要塞,战略地位一下子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北宋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欧阳修任枢密院副使时曾几次来岢岚巡查、考核,并撰写了《修岢岚城疏》一文。他在此地任职多年,并上书朝廷,修建了长达几十公里的长城,至今还有30公里保留较为完整。金时废军为岢岚州,民国元年复称为岢岚县。
现在的岢岚县城是后汉刘知远时建筑的。当初就是按军城的规模与要求而建,易守难攻。初城周围只5里,但气势恢宏,建有一整完善的套防御体系,其格调与西安古城相仿,是古代岢岚的标志性建筑。后于城东增广2里。明洪武七年,镇西卫指挥使张兴将全城用青包砖裹,使得城池更加坚固,周围共长7里,城高3丈8尺,城形如舟。城门高大出奇,四门都有瓮城,城外有一条宽5丈、深2丈的护城河。东、西、北门外各有吊桥一座,城外4关2堡。现仍存北、东、南3座城门瓮城和大部分残垣断壁,高大的城门实属国内少有。这些古老的建筑自然地也就成为我幼时与众伙伴一起玩耍的主要乐园。记得那时的城门洞真的宽大光滑,城墙外一色的青砖白逢,更有那闻名三晋,半截插入天里头的巍巍钟鼓楼。
岢岚的历史便带着战火与硝烟,步履艰难地走到了今天。从汉代建城至今已2200多年的历史。岢岚的前行说顺利也顺利,说艰难也艰难。这里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将士守备之形,各民族间往来争伐,你退我进,你走我来,相互砍杀,你生我死是常遇的事,时间一长,百姓的日子就可怜了。携老带小,离家出逃,白骨遍野,饿殍遍地。但待战争一过,和平时期,它又成为千千万万无家可归儿女的避难所,生存地。在高高的土壁上挖个洞就可藏身,在宽宽的土坡上种几犁谷子,就有收成。河里有水,城中有屋,南北东西城墙高大坚厚,一般的军队土匪来了也无可奈何。只要将士团结,百姓支持,坚守三五个月不是大问题。而历史上,和平安定的时间远超战乱。所以时间一长,这里的百姓便养成了一个良好的风俗:团结,诚信,善良,守旧。不与他人斤斤计较,只要你有力气,大量的荒地由你去开拓;只要你有本事出人头地,我们自然拥护你,听从你的领导。所以,岢岚人老实厚道是历来悠久的传统,不需要谁来特别地教化。他们知道,这里的食粮是吃不完的,今年吃了明年还会有收获,这里的土地也是开垦不完的,东山南山西山尽了,还有平展展的北川,一望无际,土地也肥,种什么收什么。只一年的丰收,就可抵挡三年的旱灾。而且这里少有洪水暴发,不遇地震虫害。人说,所有的天灾都是人祸,如果此理正确,那么,仅凭这一点,就可证明岢岚人的厚道与正气。
这里的天地人基本是相合的,尧舜禹三皇五帝所遗传下来的古朴民风还大量留存,长期奉行。勤劳善良的人民几世几代以来所推崇的还是华夏民族不变的厚道与诚信。所以,这里的人们最为看重人品,行为做事人格为生。儿子寻亲,女儿出嫁,都要四处打问对方家风如何,有无不正之气,那是很难找下对象的。如遇谁家有事,只看上门帮忙的人数多少便知这家的人气正邪了。岢岚人很敬重德高之人,对那些为社会做出一定贡献的人,都会给予相应的名份,而且还会遗及他的子孙。相反,则会暗地里指责咒骂的。岢岚人生性厚道,很少有当着众人的面痛斥对方的。岢岚人心地宽厚,什么都能容得下,再大的苦也能吃得下,有恩相报,有仇则会慢慢地忘掉。所以,多少年来,岢岚人很少与谁结下深仇大恨,故而自苦以来,岢岚人打官司的很少,群体闹事的不多,上访告状的不见,邻里争吵的不闻,人为的灾难不现。如是,几代人下来便人人相互都很友善,没有个不认识的。及便是与当地的驻军,也有真正的军民渔水之情,嫁给军人的岢岚姑娘层出不穷。各种复杂而亲爱的关系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岢岚这个温和友情之古城。所以,近年来,岢岚一下子便跃升为全市唯一的“国家级平安县。但当年岢岚人打日本人却很痛快,也很勇敢,告密当汉奸的却并不多。用自己辛劳的果实与无尽的心血养活了贺龙129师的众多官兵。岢岚人自古就少有因生活贫困而外出逃荒的,更少有因官场派系政治之争而遭受灾祸的。这里一直以来便以安宁和谐而闻名,这里的人可以说是世界是最善良,最和温,最容易知足的百姓了。无论是走出去的岢岚人,还是来到岢岚做官为业者,很少遇到什么让他们难堪痛苦的经历,所有的都是淳厚的民风与浓浓的人情。岢岚的好名声也由是而生。能居住于此,那也是一种难修的福报。
岢岚地方好,人好。这是历史对它的公正评价。能生长于斯,则是上天对生命的一大特别恩赐。岢岚真的是个好地方。这里是真正养身静气,修炼品行的最佳福址。它把道家老子对自然无比的神往,对无为如水,向下行善,安神静心的道理诠释得淋漓尽致,也是儒家仁爱忠义,温良和恭谦实施的典型场所,更是佛家慈善为怀,大爱万物,舍得放下的出世方林。三学合一,人间的真善和美在此欣喜集结,生根发芽,最后长成参天遮地之森,福阴后代子孙。它虽起家兵戈,成于战乱,却得以平和治制,最后终成一片田园乐土,真显现出上天对世生的一番良苦用心。
青山绿水,文明宜居,人和业兴,历史重镇,清凉山城,养生福地。现一届县委政府对岢岚的定位可谓把准了古城千年不断的精魂神脉。
是的,除去这里冬天的风确实有点猛烈,气候有点寒冷外,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让人不满的地方。城里平坦如砥,街道齐整宽敞,走向方正,钟楼鼓楼布局合理,市铺齐全,商品丰富。虽然地下没有什么矿产,但煤不缺烧,铁不缺炼,铁路早早铺设到家门口,公路北通南达,出行很是便宜。至于饮食,哈哈,那就更不用多说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农家想有的这里尽有。岢岚有的是生长草木的大量沟坡,最适宜放牧牛与羊。而且这里还是华北落叶松的故乡,大量的松柏树长满了沟沟岔岔,所以,牛羊随处都可以吃到落到地上的柏籽。这羊便长得肥大健壮,羊肉自然也以鲜嫩清香、无腥膻味而闻名,被当地人誉为“土人参”“补心丸”。据专家研究考证,柏籽羊肉,肉油分明,肥嫩细腻,肉质紫红,油色洁白,较其它羊肉大不相同。用柏籽羊肉做成的肉菜、肉馅,不膻不腻,而且有一种柏树的馨香,风味独特,回味无穷,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早些年时,岢岚人便发现了这一属于自己的特产,就开始大发羊财,什么羊皮羊绒羊肉羊毛,就连那羊杂碎都是一袋一袋包装好,一车车往外地运送。后来有位副县长辞职建立起了羊产品加工厂,经济效益一直很好。再后来,岢岚的羊名大起,县城里规划出并兴建起了羊肉一条街,这正好满足了好吃的岢岚人的口味。特别是那全羊宴更是让人叫绝,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都是羊的各个部位烹炒而成,味道却绝不一样,每每下肚,真有不想投箸,只想成仙之感。这也无形之中养就了岢岚人的惰性。
岢岚人为什么懒?因为这里的一切太让他们容易满足了,这里的大好河川没有一处不宜人悦心的。有吃有渴的,渐渐地岢岚人便难思进取,也就不想离开这块洞天福地了。岢岚人真得中华文明之精髓。心胃不大,有点便适足,所以,岢岚人活得最为幸福。还没改革开放之时,大部分岢岚人早上懒懒起床,悠悠吃完饭,送了上学的孩子,再慢慢去上班。路上与熟人打个招呼,或停下来聊聊昨晚的开心事,嘻嘻笑一阵后,才可打开办公室的门。快到中午了,便相互打电话,看谁近日有喜事可以请客。中午一顿酒肉下肚,下午睡他个不亦乐乎。待醒来时,有事办办,无事便三个一伙,五个一帮相聚于一起,侃天聊地。待至傍晚,再抓大头,或是在路灯下,围成一大圈快意打牌,赢者请客,输者可叫上围观了好久的妻儿,一起走向饭馆。待至几碗羊汤饺子下肚,醉悠悠来到西瓜摊上,杀开沙沙甜甜的一颗大瓜,围站一圈,啃得满嘴有糖,一身的爽。看到路过的熟人,也痛快地招呼一块。再吹天砍地。当月满中天,方才迈着古老的方步,全家一起乐悠悠踱回家中。城里上班的尚且如是,乡村里下地干活的就可想而知了。
懒而有福,怠而有劳。岢岚人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越来越让人身心疲惫的现代快节奏生活。
是的,岢岚人爱吃不爱穿,重肚里不看重身外。岢岚人过的生活绝对是世界上最悠哉的慢生活。这些年,城市的步伐快得让人有点心懂意乱时,岢岚人却把日子过得幸福十足,美满十分。所以,当你走到岢岚的大街小巷,你不能把步子迈得太大,把头低得太下。岢岚人的心里,永远没有什么过不过去的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有一天三顿饭吃,就不去管它一年有多少个日月升起再落下。说岢岚人没大志,见识不远也不假,但有一点你不可否认,岢岚人活得真的很幸福。
所以,外出累了,生活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请你来岢岚来,请你回一次家乡,接接这里深厚的地气,系一系纯正的生活之根,你会心平气顺,精神大爽,找回生命的原始意味,得到山河无尽的自然气息。如果说过去的小城还显得那么落后,贫困,寒酸,破旧,那么今天的岢岚则是大换新颜了,且不说它的经济发展,也不需看它的文化建设,新农村创建,飞速发达的交通,只看它的城区卫生治理,就让人喜不自禁,目瞪口呆。
岢岚从今年开始进行了一项巨大的“创卫”工程,经过全县干部群众短短四个月的艰苦治理,已成为全市典型的创卫城市,吸引了来自市省各地的参观者、旅游团。城区的大街小道彻底消除了过去那种脏乱差的局面,全街道找不到一片纸屑,一个烟头。就在那幽深的小巷,也干净如洗,一尘不染。当夜晚的大幕悄悄拉开,整个城区的大小霓虹灯一齐闪烁,彩光如练,大有小香港之风,又有来到台湾之清。到城外一转,昔日乱石铺就的河床,已让一条彩色的珠江取代,清澈的岚漪河一片光明绚烂,映人笑脸。再加青青的南山绿绿地守护,岢岚之美,真是改天换地,日新月异。
连我小姑娘都高兴地说:“这下漂亮了,姐姐可以自信地带着未来的姐夫回来过年了。”
必须回来,回到自己的出生的故地,才可有新的精魂滋衍,有新的灵魂重生。家乡永远是不老的精神家园,它能把世界的百态看得一清二楚,把我们久积的凡尘一一洗去。
这次回到岢岚方有大悟,原来这不就是自己一心想寻找的精神乐园吗?探究中华文明的本质多年,对儒释道三家的哲理学说喜爱至极的自己,却一直留于书本,不能从现实有真正的突破。至今方有清醒,原来当初老天把自己降于此地的目的,就是让这一介愚笨之身早早接受它的重重洗礼,把真善美之根深深扎下,然后再让自己到外面去感受,在对比中有所体悟,方可省得故乡的本意,家园的价值,灵魂的需求。
生命呀,你真的让人思虑万千却不得一丝要领;故国呀,你真的是可以远行万里却不可忘掉一刻的血脉之根。
一位在外地工作的诗人,每每回到家乡岢岚,都不想再走。站在岢山脚下,望着眼前翠绿青山,水河澹澹,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的美景,她认真地对我说:“明年将正式回归老家,继续教书育人,让孩子们知道,家园是最美好,生命是它不离的苗。”
回望故乡,祝福岢岚。
赵明生: 男,1963年出生于山西省岢岚县。在《山西文学》《山西日报》《散文选刊》《当代文学》《东方文化》(加拿大)《明报》(台湾)各类报刊发表大量小说、诗、文、曲、赋等300多万字作品,诗文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著作有诗集《流浪在高原》、散文集《冰冷的诗魂》《红尘法语》《秋风满面韵吹》《让爱落满你的菩提》、文化随笔《颠倒神魂》、长篇小说《十封没有公开的情书》、社科论著《生命科学与文化》,现为中华作协会员、中国哲理诗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华传统文化研究会理事、山西省摄影协会会员、《新领袖》特聘摄影记者,《作家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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岢岚是个好地方,土地肥沃,民风淳朴,善良,好客,是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呲牙]
岢岚是个好地方!文章写的非常好!作者是校友!
多年以后读了赵老师的文章还是那么亲切!祝老师永远健康快乐!
偉大家鄉,英雄人民!
岢岚的羊肉确实肉质紧密,无膻味,味道很棒。
格局太小